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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8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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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8章

晚宴定在瑞雪未消的兩天後,舉辦地點位於一座地段發達的先鋒藝術館內。

趕鴨子上架也不過如此。

天降大任於雁放,他未免好一番擔心自己會不會苦心志、勞筋骨……後邊忘了,學這篇課文沒過多久他也就輟學了。

但事實可見,他只是個杵在場館內的花瓶罷了。策劃人員忙的腳不沾地、東奔西走,身為豪門大少爺,他只需要站在一個方便被找到的顯眼位置,像個npc一樣對他們改過數十遍的靠譜規劃點頭就ok。

近三個小時的宴會流程,連上臺發言都不需要他親力親為,雁放領取到的任務卡只有宣告拍賣開始這寥寥幾個字而已,社恐聽完都感動得哭了。

在他第三次試圖幫打雜人員鋪那張厚重奢華的紅地毯時,集團的總策劃終於意識到他無所事事,飄著頭頂稀疏的雜毛跑了過來,拿出哄孩子的語氣。

“大少爺,您看咱們簽名墻的設計有沒有什麽需要改動的?”總策劃賠著笑臉,筆尖戳在設計圖右下方的空餘位置,引導道:“您覺得這塊要不要加點什麽?”

這張設計圖是廢稿,定稿的簽名墻已經定制好在運送過來的路上了。總策劃可謂集團老油條,他心裏都懂,大少爺渴望得到參與感。

再白癡的人也能在短時間內想出來,右下方空餘位置應該加上集團的名字,以顯示主場地位。總策劃默默抿出一絲笑,為自己悄麽聲的奉承自得不已。

雁放果然認真地盯著ipad看起來,在老油條預測過的數秒內成功擡起頭,摸了摸下巴:“確實少了點東西,你聽我的,這麽寫——”

總策劃的笑容弧度更加圓滑起來,幾乎是下意識點頭應和他。

然後,雁放說:“廣告位招租,五百一天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五百是不是太少了啊?我剛看了邀請名單,別說其他人,就我那倆朋友都夠闊氣的。”雁放若有所思道:“要不一千?一萬?哎我拿不準,你來定吧!”說完,他委以重任般“哐哐”兩下拍在老油條肩上。

有那麽一瞬間,總策劃感覺自己頭頂僅剩的幾根毛也要雕零了,臉上的笑停留著,比哭還難看。

他扭頭隨便喊了一個人,把這不能得罪的大個兒熊孩子趕緊領走:“那誰,小楊!到時間了,快帶小雁總去做妝造,其他人加把勁兒,晚宴快要開始了!”

小楊飛奔過來接人,雁放走出兩米遠,仍糾結地沖他喊:“也別定的太高啊!人家以為咱們仗勢欺人呢!”

總策劃:……你再不走就真是仗勢欺人了。

七點半,燈火璀璨,晚宴正式開始。

臨街路段早已封鎖,一輛輛豪車比肩接踵地駛停在藝術館門前,身著西裝華服的男女賓客們踩著綿延數米的紅毯,拾階而上。室外至室內依次排開了集團邀請的媒體,閃光燈晃如白晝。

集團這些年來所支持的慈善方向一直是關愛福利兒童與重大疾醫療,場館內充滿著香檳白與草地青。

香檳白的綢簾、桌巾、蠟燭,搭配腳下LED屏播放的風吹綠草地、蝴蝶棲息、一片翠色,既像孩子們純凈天真的樂園,也有醫療行業的聖潔之意。

晚宴還未正式開始,賓客們都忙著商業寒暄,一張張臉上印著標志的笑意,身價是砝碼,等著掂量下一位交談的人。

總策劃揣著ipad匆匆路過,看了一眼角落裏正挑角度自拍的大少爺,心想不讓他去接客果然是正確的,保不齊這祖宗會不會拉著每一位來賓的手強買強賣廣告位。

雁放一連拍了九張都不滿意,他想了想之前跟康小宇視頻通話的那個角度,把手機45度往下壓了一下,成品險些令人爆粗。

好險意識到這是在正規大眾場合,雁放選擇做一名文明人,他從那九張裏選了一張還算看得清五官的,給葉阮發了過去。

場館內信號欠佳,圖片旁的小圓圈遲鈍地轉著。

手機還沒來得及熄屏,背後貼過來一張陰險的臉,“穿得這麽燒包,躲在這鬼鬼祟祟的,嘛呢!”

林圃沒從簽名墻那兒過,他是明目張膽從側門溜進來的。

搭在雁放後背,餘光一掃屏幕上顯眼的“葉阮”兩個字,便怒其不爭道:“你也太舔了!我對你的行為表示相當無語無奈無力回天。”

雁放沒話反駁,決定以文明人的風流倜儻來打敗他,往林圃身後看了一眼,切換話題:“康小宇呢?你沒帶他一起來啊?”

“他來不了。”林圃說:“康家沒人會來,守孝期呢。”

“噢——”雁放放心了,“我還以為你又幹什麽事兒惹他不開心了。”

林圃撓了撓鬢角,面色尷尬,像被人踩著了尾巴:“啊……你要非這麽說的話,那也可能是我惹的。”

同一時刻,沒開燈的醫院病房內,手機屏幕的光驟然點亮了黑暗。

葉阮穿著藍白一體的病號服,靠坐在病床上。開了一條小縫的玻璃被緊拉的百葉窗遮蔽,只能聽到外面忙碌無章的車流聲。

左手的紗布還沒拆,激光手術的餘痛猶如手心炙出一口巖漿,右手腕埋著滯留針,護士剛剛取走輸液瓶,拿手機時有些吃力,用不上勁。

看到照片裏那張不乏英俊的臉掛著傻氣的笑,葉阮遲了兩天的笑容仿佛被發掘了,唇角驕矜地彎了起來。

慈善晚宴不算十分的正式場合,造型師給雁放搭配的一套禮服也略顯休閑,西裝襟口連著一枚領針,頭發抓了造型,細看還讓人噴了閃粉,十足的花花公子模樣。

門把手傳來一聲輕響,高大的身影從門外悄無聲息地進入。

淮青摘下棒球帽,提著小書要求他帶來的幾袋探望禮物,在微弱的光線裏拉了把椅子坐。

正是晚飯時間,醫院內人聲雜亂,沒有人會闖入這間休息中的病房裏來。

“晚宴開始了。”淮青甫一落座便說。

“嗯。”葉阮的聲音透露著病裏的虛弱,他潤了潤嗓子:“拍賣清單我看過了,最後幾樣和從前沒有差別,應該不會出差錯。”

淮青適應了一下光線,眸底微亮,“手術怎麽樣?”

“還算順利。”葉阮沒什麽感情地說:“效果最好大概也只能像耳朵那樣,畢竟受過傷,騙騙別人罷了。”

淮青沈默著,從袋子裏掏出一只保溫杯,擰開蓋子遞到他手邊,清甜軟爛的梨香瞬間湧出。

“小書給你燉的。”

他們幾乎同時想到小書不吃梨,也能想到為了遮掩這貼心的禮物,他要喝掉剩下的那一半。這並不算什麽,這些年來他們做過的不情願的事還少嗎?

淮青接著說:“非法轉移資產到海外的路徑不好選,頭兒的意思是只要局裏按兵不動,他們還是會選擇u盤裏最保險的那條路。”

大額的資金從一個賬戶洗進另一個假賬戶,慈善事業是最冠冕堂皇、也是最不易引人懷疑的障眼法。

利欲熏心的上流社會,金錢交易橫生,人的欲望是無限值,為了寄生這無限值的欲望,層層疊疊的螻蟻壘成一座金字塔。站在金字塔底層的人以為塔頂一定金光閃閃、熠熠生輝,殊不知那金光是自上而下反射出的陰影……

——而真實的塔頂,充斥著人性的罪惡與灰暗。

五年前,在雁商將福利院交給葉阮打理的同時,也有意無意向他透露了這種洗白方式。在那年的慈善晚宴進行拍賣時,葉阮和淮青做了個局,偽造雁璽的失誤,將本該壓軸出現的拍品意外“丟失”,會場內當即亂作一團。

而那時,他們有另一位志同道合的夥伴——鄭義。晚宴事故之時,福利院裏潛伏的記者鄭義避開受命等待交易的院內人員,發出了一則和著血與淚的新聞報道,揭露福利院摧殘兒童的真相。報道按照他們事先計劃好的那樣小範圍傳播,目的是引起雁商察覺,但不至於河決魚爛。

這是葉阮能想到保全所有人的方法。

強權之下,真相根本無法發酵,以卵擊石太不現實,相處十數年,他深知雁商狠戾的手段。短時間內最有效的解決辦法就是關閉福利院,買斷新聞稿。

最終,福利院如願傾塌。

但葉阮和淮青還是為此付出了代價,鄭義死在銷毀證據的那場大火裏,而小書在輾轉之後主動進了章家。

“這次不像五年前那樣簡單,背後牽扯出的會更多。”葉阮的拇指摩挲著杯壁上雕刻的紋路,不太確信地說:“宴會拍賣所得的善款捐贈給福利院,又從福利院洗回他手裏。但世界上不只有那一家福利院,還有更多諸如此類的地方。五年前我們費盡心思也只拔掉了一根樹枝,你們有足夠的權利去推倒一棵大樹嗎?”

“那你覺得我們逃出來了嗎?”淮青突然問,他自嘲般笑了一聲,用古怪的語調第一次念道:“葉、阮?”

葉阮倏地噤了聲,一場場噩夢般的碎影從心頭掠過,他下意識撐住了額頭。

是啊,哪怕福利院已經堙滅於一場大火,他們也從沒能逃出過那裏。

“試試吧。”短暫的安靜後,淮青沈聲說:“我來是要告訴你,今晚脫手的拍品會走海運運往國外,計劃照常進行,年二十九那晚需要你盡力拖住雁商。這次行動只針對章家,不會牽連到你。你……要小心。”

“我知道了。”葉阮心裏很亂,保溫杯裏飄香的燉梨讓他覺得頭更暈了,是那種對於渺茫前塵的緊張與躊躇,生怕稍有不慎,就再也聞不到這種溫暖的香味。

“事先要跟你說明,這次行動不確保會成功。”淮青湊近了,低聲同他說:“頭兒一直懷疑局裏有內鬼,所以這次也有B計劃。就算不能成功拘捕章世秋,起碼能為隊裏清除內鬼,所以你在伯明翰的那條線也要多加小心,派個人隨時聽信。”

“好。”葉阮發現自己無意識握緊了掌心,刺痛感令他迅速醒過神來,松開手,他捧出一點希冀:“年三十我回南京,從南京離開後我到倫敦去見一個人,他能幫你和小書。答應我,如果有不測,立馬帶著小書離開。”

提到小書,淮青堅毅的目光柔和了一些。

“謝謝。”他說,很快站起身:“我先走了,希望這次不要再有無辜的犧牲。”

“不會的,五年前也沒有。”

葉阮坦蕩地咽下一口梨湯,嗓間一片軟甜,“鄭義沒有死。”

他偏過頭,在黑暗裏感知淮青楞怔的神色,“當年燒死的是一具假屍體,他沒有死,早在事發前,他就被我秘密送出國了。等你和小書去了英國,還會經常見到他。”

“所以不要沖動。”葉阮懇切地說:“帶著小書,一起活下去。”

人都有追求陽光的本能,他們何嘗沒有。

淮青依舊沒有回答,他知道葉阮在為他們鋪設一個光明的未來,那未來太過美滿,幸福得幾乎像是一場飛蛾撲火的假象。

但他同樣深知,仇恨,也將流血和犧牲。①

【作者有話說】

①網上流傳最多的版本是“革命必將流血和犧牲”。追根溯源,首次提出這個觀點的為譚嗣同,原句為“各國變法,無不從流血而成,今中國未聞有流血而犧牲者,此國之所以不昌也。有之,請自嗣同始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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